听身旁的小宫女说，这位是新上任的翰林院修撰。

　　科举夺魁，一朝成名。

　　皇上见了都连连夸赞。

　　但事实上，他进宫是为了见一个人。

　　后面的事，我再也打听不出。

　　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。

　　我缓缓闭上双眼，转身向深宫走了回去。

　　二皇子的宫殿灯火通明。

　　听宫人说，他的珍宝失而复得。

　　因此格外高兴，大摆宴席。

　　我混入了宫人里，远远瞧见小五爷坐得笔直的身影。

　　许久不见，除了稳重些，他好像什么也没变。

　　如我所料。

　　他进宫就是为了见赵玉儿的。

　　8

　　小五爷知道赵玉儿没死，还成了皇妃。

　　所以他才如此急切，想要亲自进宫确认。

　　他会难过，会失望吗？

　　我混在人群里，极力想要抬头，看清他的神色。

　　却发现他只是淡淡看着坐在二皇子身边的赵玉儿。

　　自顾自地斟酒浅酌，一杯又一杯。

　　反倒是赵玉儿。

　　那双媚眼半眯，盯着小五爷好一会儿。

　　突然口吐白沫，不省人事。

　　场面一下就乱了，宫人慌慌张张抬着赵玉儿下去。

　　而二皇子只是啧了一声，不闻不问，继续歌舞升平。

　　我来到后院，赵玉儿正在穿我的衣裳。

　　她的眉间，一颗血痣红得刺眼。

　　看见我后，脸色红了又白，气急败坏。

　　「你为何不走？！我已经安排人送你出宫了！」

　　「别忘了，我如今才是被困在囚笼里的阿福！」

　　我说我不稀罕那个破囚笼。

　　但是她绝对不能，再陷害小五爷。

　　赵玉儿的算盘打得很好。

　　一招狸猫换太子，美其名曰放我自由。

　　但我深知，其实宫门之外，必有潜伏。

　　她以为我不知道，小五爷走上了仕途之路。

　　我确实不知道，但偏偏就在那一刹那。

　　小五爷出现在了我面前。

　　差一点，就要错过了。

　　赵玉儿没想到我折返了回来。

　　她本想在宴席上服毒，制造皇妃意外死亡的现象。

　　然后乘人不备，躲进囚笼里。

　　这样就可以成为二皇子最喜欢的阿福。

　　再顺手解决掉一些小麻烦。

　　比如嫁祸给对她阴魂不散、追到宫里来的新官——

　　翰林院修撰，周远山。

　　一石二鸟，好阴毒的招。

　　她这样的人，配不上小五爷的爱。

　　我决定做些什么，转身消失在黑夜中。

　　却在暗处，跌入一双清澈的眼眸。

　　小五爷站在桃花树下，落英坠满肩头。

　　那双眼睛，和我以往见到的都不同。

　　炽热的、隐忍的、煎熬的。

　　最后，却只化作一句：「阿福，我来找你了。」

　　9

　　我又回到了周记豆腐铺。

　　下人们忙得热火朝天，见到我都笑着喊声「夫人」。

　　小五爷进了仕途，不再管理店铺。

　　姨娘便坐在掌柜的位置上，有一下没一下地吆喝着客人。

　　时间仿佛静止一般。

　　大家其乐融融，一片欢喜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骗你的。

　　这是我做的一个梦。

　　姨娘早死了。

　　从宫里逃出来以后，我带着小五爷四处躲藏。

　　二皇子穷追不舍，周记豆腐铺被抄了家。

　　所有人，在一夜之间都没了。

　　就仿佛回到了几年前，周府垮掉的那一日。

　　我再一次，摧毁了小五爷的心血。

　　「小五爷，你看，我真的是个丧门星。」

　　「阿福，别胡说。」

　　「那姨娘去哪儿了？」

　　「……埋了。」

　　我永远记得，那夜月色下的景色。

　　一座孤冢杂草丛生，碑上刻的字都模糊了。

　　小五爷说，姨娘为了救我，到处求人。

　　官府求不到，就跑回苏州，求赵府。

　　她觉得赵玉儿是二皇子的妃，一定会网开一面。

　　但赵府的人将她赶了出去。

　　她看见二皇子的马车，竟奋不顾身冲上去。

　　跪在地上，一直哭着说放了她的女儿。

　　后来，二皇子嫌她吵。

　　一刀割了她的喉。

　　那一瞬间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

　　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姨娘的坟前，一滴泪都流不出来。

　　想起当初我衣衫褴褛，徘徊在她的豆腐摊前。

　　唯一记得的就是，她的豆腐做得真香啊。

　　知府千金偷偷给我们安排了住处。

　　用她的话说，见不得小五爷这样的金枝玉叶受苦。

　　小五爷难得笑了，看向了我。

　　说：「再多的苦，都熬过来了。」

　　「以后，我会享一辈子的福。」

　　那赵玉儿呢？

　　我问小五爷，他明明最喜欢赵玉儿的。

　　小五爷有些发恼，戳着我的额头。

　　他告诉我，我被抓进牢车那一天。

　　他看到了赵玉儿的身影。

　　和我的面无表情不同，赵玉儿看向二皇子时。

　　眼里都是疯狂、迷恋、痴情。

　　小五爷从未见过那样的赵玉儿，即使他们青梅竹马。

　　后来他想通了一切，才觉得我和赵玉儿。

　　长得一点都不像。

　　但赵玉儿，确实眉间和我有一颗一样的痣。

　　她被二皇子关在金色的囚笼里。

　　当成展品一般，游荡在大街小巷。

　　二皇子笑得人畜无害。

　　似乎在向天下人宣示，这就是他最重要的珍宝。

　　我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。

　　贴着小五爷的身躯，才感到他浑身僵硬。

　　10

　　皇上驾崩了。

　　虽然太子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。

　　但野心勃勃的二皇子，却不会放弃这个机会。

　　他渐渐放松了警惕。

　　朝廷之大，也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官叛逃的事。

　　于是乎，我和小五爷紧迫的生活总算能缓和一些。

　　我打算带小五爷离开长安。

　　更名换姓，东山再起。

　　但小五爷变了。

　　这段时日，他魂不守舍。

　　似乎犹豫了很久，才说出了想说却不敢说的话。

　　「我要去救玉儿。」

　　那日小五爷见到囚笼里的赵玉儿时。

　　浑身僵硬，指尖却不断颤抖。

　　我早该知道的。

　　为何那日我在赵玉儿的后宫，见到小五爷。

　　因为小五爷知道。

　　找到我，就可以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。

　　毕竟，他们可是青梅竹马。

　　没有人能猜透，这四个字的含金量。

　　小五爷心里，从来都没有我。

　　因为他接受不了那样的赵玉儿。

　　才将我想象成他心目中那轮无瑕的明月。

　　我说好，我帮他。

　　但代价是，我欠他周远山的，都还清了。

　　什么罪，都赎清了。

　　小五爷沉默着，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
　　离开之前，我拜托知府千金好生照看小五爷。

　　她明明应该高兴。

　　却在我转身后，叹了口气，呢喃细语。

　　「真是造化弄人啊……」

　　「我虽有私心，却真心希望……你和他能幸福。」

　　可是一片漂泊无定的落叶，去哪里寻求它的归宿呢？

　　最终的结局，不过是化作尘泥罢了。

　　来到二皇子宫里时，我看到了双目无神的赵玉儿。

　　她伤痕累累，匍匐在地上。

　　巨大的囚笼像一个枷锁，束缚得她瑟瑟发抖，动弹不得。

　　看到我后，眼里才亮了起来。

　　她艰难地爬向我，问我是不是小五爷叫我来的。

　　我想点头，却又摇了摇头。

　　聪明反被聪明误。

　　二皇子那样心思缜密的人，又怎能看不出囚笼里的冒牌货呢？

　　一时间，我不知该嘲笑她，还是该同情她。

　　毕竟相比之下，她还有人惦念。

　　想起小五爷，我只觉得心口阵阵发麻。

　　送她出宫以后，小五爷站在外头接应。

　　我将赵玉儿亲手送到了他的怀里。

　　没人知道，在那一瞬间。

　　我多么想听到他说几句让我不那么难受的话。

　　可小五爷只是淡淡看着我，什么话都没说。

　　他带着浑身虚弱的赵玉儿，上了马车。

　　渐行渐远，直到消失不见。

　　他们离开以后，躲在暗处的二皇子走了出来。

　　他抬起我的下巴，笑得阴沉。

　　「小十八，你做了个很正确的决定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