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第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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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哦,公孙主计。”程普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双手,一时间也不好拿开,只能就此作罢。

  “昨夜在下虽然率军接应,但接战时敌营已经崩溃,实在不敢居功……再说了,阁下的豪勇才是真正让人心折的,此战敌人虽然溃散极快,但也有近三百余斩首,是幽州诸郡这些年难得的大胜,卢龙塞里都在传扬少君你的威名。”

  “哎!”公孙珣连连摇头,三百斩首确实是这些年边郡难得的大胜,可这不是乱世将启,斩首三百算个屁的威名?

  而且再说了,这斩首对自己也没用啊!

  汉代制度,自己尚未加冠,按规矩也只能卡在两百石副史这个位置上,正儿八经的一郡主曹都干不了的。

  再加上自己还要去游学,所以这战功只能分润出去而已,说不得就得换点别的东西出来。

  当然了,最好是要把功劳让给这程普还有韩当,让这二人承自己恩情之余也能有个好前途。

  这样,最起码将来自己从洛阳回来以后还能在这地方找得着这二位。

  想到这里,他目光一斜,却是赶紧松开一只手,然后把另一位正在跟人谈笑风生的江表虎臣给叫了过来:

  “德谋兄你看,昨夜三十余骑全都是置性命于度外的勇士,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威名?

  比如这韩当韩义公就是首议夜袭的人,昨夜斩获也是极多的。

  两位都是虎士,今天并立于次,更显得相得益彰,一定要好好亲近一番。”

  程普和韩当对视一眼,各自行礼。

  但是,和韩当挺胸凸肚,神采飞扬不同,程普却依旧保持了一个低姿态,并且接着说出了一句话来:

  “普乃是右北平长史佐吏,主忧臣死,当时那个情形本来就该拼死出战的,实在是不敢居功。”

  此言一出,公孙珣与韩当齐齐醒悟。

  话说,这就牵扯到了东汉一个特殊的政治生态了,也就是著名的东汉二元君主制。

  什么叫做二元君主制呢?

  就是对于东汉一朝的士人、官吏而言,他们其实普遍性有两个如君主一般的效忠对象。

  一个自然是大汉朝的皇帝了,这个不用过多解释。

  而另外一个,则指的是自己的举荐人。

  汉代用人是察举制度,那么谁来举荐你去当官,自然就是你天大的恩人了。

  甚至来说,举荐者对于被举荐者来说,是有一种类似于君主、父母、师长这种类似威权的。

  比如说为什么郡守在这时候有那么大的权力?

  甚至于汉代人普遍性的以郡为国,以郡守为国君呢?

  答案很简单——汉代的大部分郡吏,普遍性都是郡守任命和使用的。

  这种现象的背后,其实是大汉朝中央集权大一统思想被地方豪强势力给动摇后,一种不得已的相互妥协而已。

  实际上,公孙珣为什么觉得自己只举荐了这两个人,那等他回来这俩人就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,其实正是基于这个社会现状。

  而同样的道理,眼前的程普之于那位懦弱不堪的公孙昭,前者是后者的属吏,后者是前者的举主。

  那么就目前来说,二人自然就有一种虽然不是很强烈,但性质却很明显的君臣关系。

  所以说,昨天晚上公孙昭在卢龙楼上表现的懦弱不堪,被下面军官所无视的时候,程普一个青衣小吏才会直接上前恳求出战——实在是有一种主辱臣死的味道。

  而说到郡守和公孙昭,就不得不说,这位族叔今天总算是办了一件人事——

  卢龙塞这里大胜,事关两郡合力,他已经快马邀请右北平郡守与辽西郡守一同来此,点验首级,并讨论此战的首尾了。

  想来难得大胜,这二位“主君”应该很快都会亲自过来的。

  这么一来的话对于公孙珣来说倒也省事了,因为他就不用再押着好几车的财物,顶着纷乱的局势去阳乐那么远的地方了。

  而另一边,就在卢龙塞这里喜气洋洋,上下振奋的同时,逃窜了一整夜的鲜卑人终于也收住了脚步……只是有些狼狈不堪罢了。

  “狗奴!”莫户袧一鞭子抽到了一个穿着脏羊皮的低贱牧民身上。

  “都给我去破冰取水,柯最阙大人需要清洗伤口!”

  命令一下,十来个底层逃兵、牧民立即呼啦啦的散开,去滦河上凿冰取水了。

  而莫户袧这边刚换成笑脸回头,却迎面也挨了一鞭子。

  “你也去!”一名直属于柯最阙部落的披甲士兵手持马鞭,一脸的不耐。

  莫户袧捂着再度血肉模糊的侧脸颊,披头散发,忍不住看了眼坐在那边的柯最阙。

  然而柯最阙一侧脸颊整个被撕开,另一侧也被钻了个大洞,又逃亡了一整夜,此时整张脸浮肿不堪,根本就说不出话来。

  甚至莫户袧估摸着,这位大人此时的意识都是模糊的,哪里还能给他一个公道?

  “还不快去?”这名披甲的鲜卑兵再度不耐了起来,又是一鞭子抽了过来。

  莫户袧又羞又怒,但是看到眼前足足有五六个披甲的武士,也不敢多说什么,只好赶紧狼狈逃窜。

  北风呼啸,而滦河又偏偏是从燕山山脉里硬冲出来的一条大河,所以是天然的风口。

  十来个从大营中连狼狈逃窜,连袍子、裤子、鞋子都不一定穿齐整的鲜卑人就是要在这种地方凿冰取水。

  好不容易举着石头敲开一块厚冰,还没来得及拿皮囊灌水呢,一阵风过来立即又结了冰,只好用手去搅开碎冰。

  天寒地冻的,不少人还带着伤,马上这双手就血肉模糊了,踩着冰的双脚也蹲不稳当。

  “莫户大人。”终于,有败兵实在是是受不了,小心翼翼的朝着坐在河边的莫户袧求了情。

  “能不能请莫户大人去向那几位要一支长矛来,用长矛搅开碎冰?”

  正捂着脸裹着皮袄的莫户袧闻言皱了皱眉头,虽然都是伤了脸,可他又没有像柯最阙那样失去神智,这里的情况他看的一清二楚。

  所以终究还是点了点头,决定去找那些跋扈的亲兵索要一支长矛过来。

  然后,又换来了一顿鞭子!

  莫户袧这次是真的怒了,哪里有这般欺负人的?!

  想人家那汉人的安利号也是家大业大,自己做了多年的下线,向来都是讲究一个不让下线吃亏的,更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时候。

  而今日在自家鲜卑人面前,不过是大人身边的几个亲兵,还是败兵,却这么屡次三番的折辱自己?!

  凭什么?!

  莫户袧越想越窝火,而眼看着柯最阙大人清洗了伤口后居然还是神志不清,他心里却陡然泛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。

  “去你部落里暂时安顿?”

  柯最阙亲兵中领头的那个看着莫户袧谄媚的表情,先是微微一怔,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还光着的左脚后,反而急不可耐的追问了一声。

  “距离此处有多远?”

  “不远。”莫户袧越发谄媚了起来。

  “就只有二三十里了,现在就走的话,今天晚上一定能到……我部落里还有两坛抢来的美酒,一直没舍得喝。”

  “都解决了吗?”当日晚间,位于辽西柳城西侧四十里处的莫户部中,回到家的莫户袧蹲坐在温暖的火堆前,已然是换了一个表情。

  “按照兄长的吩咐,全都杀了!”随着这句话,黑影中走出一名额头带着疤痕,看起来比莫户袧要雄壮多的鲜卑大汉来,也是蹲到了火坑前。

  “其实兄长,咱们人多,没必要先灌醉他们的,那可是部落里仅存的两坛好酒……”

  “少废话,酒有人命值钱吗?”莫户袧摸着自己那已经处理完毕的面部伤痕,表情很是淡漠。

  “脑袋都割了?”

  “全都割了。”

  “那些个卑贱牧民呢,没手软吧?”

  “没手软,也全都按照兄长的意思砍了。”鲜卑大汉面目狰狞。

  “兄长你就放心吧,我们也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,下手很稳,消息绝不会外泄的。”

  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莫户袧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。

  “如果不是这群狗奴欺人太甚,我也不想这么干的。毕竟大家都是鲜卑人,咱们檀石槐大汗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……

  首级收拾好,也藏好,你偷偷的亲自送到柳城,到那里就去找安利号的掌柜,把这些脑袋卖出去。

  这一仗可是他们安利号少东亲自打得,首级必然是能换功劳的,他们肯定舍得花钱买。”

  “那咱们换些什么回来?”大汉满脸期待。

  “当然是粮食、麻布了!不要想着换酒,大冬天的,那玩意对部落没用处!”

  “兄长都能用马匹换步摇冠,还弄丢了……为何不许我换两坛酒?”这当弟弟的当即不满了起来。

  “行吧!”莫户袧听到自家弟弟这么说也是无奈,而且想起那丢失在营帐中的漂亮步摇冠就更是忍不住心疼了起来。

  “不过只许换两坛!不要拖时间,咱们兵分两路,你明天一早就出发,带人护送首级去柳城。

  我呢,且等一等,明日估计会有人从卢龙塞那里逃回来,我收拢几个人以后,就带着他们护送柯最阙大人去慕容寺……”

  “兄长。”一旁鲜卑大汉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。“你说要护送谁去慕容寺?”

  “当然是柯最阙大人。”莫户袧转而又自得了起来。

  “他神志不清,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作为,清醒后只会把我当做救命恩人。而你去汉人那里卖首级,我就送他回本部……两边通吃,这才是叫生意的高手!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可是什么?这主意不好吗?”

  “主意是好,可是,可是柯最阙大人的脑袋都被割了啊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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